畫中重生

畫中重生

被唐人街那位老中醫拒醫後,我內心就像被狠狠擊了一拳似的,情緒旋即滑落深谷。當時老中醫凌厲的神情,在外人眼中很不近人情、沒有禮貌、極為決絕,也正因他那冷峻的目光,我知自己的病情確實很「危殆」。

但,他卻給了我另一股力量:不要靠醫生,要靠佛法!

我跟自己說:「一定要撐下去。」

怎麼撐啊?中西醫都束手無策,大家都作了最壞的打算。往後的路該怎樣走?於是,在那段生死未卜的日子,我天天堅持下床,提起毛筆寫《心經》。寫錯了一個字,就整篇重新再寫,每天總要完成一部《心經》。雖然只是短短的二百多字,但對一個病得連坐也不行的重症病人來說,那是艱鉅的工作。我忍着痛,撐着極度虛弱的病軀,一字一句地寫。突然一口血湧上來,就放下筆,用紙巾抹掉,緩一緩神,再繼續。

在極度徬徨、絕望之際,我想起經常讀誦的《地藏經》,經中多處提到讚歎、塑畫佛像的功德。我靈光一閃,想起未出家前曾從事三年繪畫着色工作,現在病得那麼重,不如繪畫佛菩薩像,懇切祈求佛力加被。這一念頭生起後,我馬上在隨身的物資中找畫筆、畫紙和顏料,又翻閱參考有關佛菩薩的畫冊。一切準備就緒,我決定先畫地藏王菩薩。

當時,我在溫哥華列治文區休養。在一個晴朗的日子,我開始起稿,由於沒有正式學過畫畫,每一筆都很吃力,這個工序花了我很多的精神和時間。當時我經常吐血,甚至虛弱得連起床也很困難。我在小廳闢了明亮的一角當畫室,璇師父每天衣不解帶地細心照顧。她讓我坐在安全的椅子上,有扶手、椅背,四周還加上幾塊墊子,以防我萬一支持不住倒下來。

我想表達地藏王菩薩在地獄救拔眾生的環境氣氛,啡色的背景看來比較適合。但畫紙是白色的,用甚麼染料將它染成啡色呢?我手上甚麼也沒有,左思右想,便請璇師父泡來一壺濃濃的普洱茶,再加入些咖啡粉,攪拌均勻後,在紙上打下底色,乾了後一看,感覺不錯,於是淡淡的再多打幾次,乾了,效果令人相當滿意,然後才正式開始勾稿。

下筆前,我虔誠地在佛前頂禮,祈求我的病能有康復的機會,讓我能在修行道上繼續向前。內心的慎重、虔誠,跟盤古初開不遑多讓吧?一切準備就緒,正要下筆,糟糕!才發現自己的手震得幾乎無法控制!也許吐血太多,我全身由頭到腳都是冰冷的,臉色更是嚇煞人;稍集中精神,就有暈眩的感覺。於是我先在白紙上練習,每一筆,先一次又一次勾勒,直到有信心才正式勾在畫紙上。不知是否因為緊張,明明試筆時很順暢,但每到畫在紙上時,手又會更加顫抖,畫了又停,停了又畫,畫畫停停,最後終於完成地藏菩薩的初稿。

開始着色了,那是我駕輕就熟的工作。在作畫過程中,我經常會叫:「璇師!」她聽到了,會立即趕到我身邊,冷靜地、不慌不忙地遞上一個小盆,然後送上紙巾,讓我抹去剛吐出的血,再細心遞上一杯水讓我漱口,然後用暖毛巾幫我抹臉。有時吐的血太多了,她會關心地問:「撐得住嗎?」我點點頭,她便馬上取走盛着血的小盆,稍為清洗後又再回來。

每次吐過血,都會覺得特別暈,呼吸也變得急速、吃力。璇師父默默地守候着我,我們相對無言。生死關頭對別人來說那麼遙遠,對我而言卻只隔一步。我對自己說:「很可能連菩薩像沒畫完就要離開這世界了。」於是我稍為閉目,養養神,便又重新提筆,忍着病痛,咬緊牙關,吃力地繼續着色。

望着我憔悴的面顏和羸弱的病軀,璇師父既痛心又不忍。有時她會輕聲問:「要不要休息一會兒?」我會輕輕搖頭。我怕時日無多了,對一個病危的人來說,休息是很奢侈的,誰知自己會在甚麼時候死去?

每日,我埋頭畫十多個小時,這個工作量對一個健康、正常的人來說尚且吃力,更何況是重病的人?我一心希望早日畫好菩薩像,希望在我離去之前能完成,這是我的心願。每一筆一劃我都傾盡全力,時間對我來說,彷彿是靜止,或者是空白。

花了二十多天,終於完成地藏菩薩。看上去,地藏菩薩像是我心中的投影:愁眉不展,鬱鬱寡歡!我不太滿意。心想這樣一幅聖像,人們看了難以生起景仰之心。於是我發心再畫一幅藥師佛,完成後稍覺滿意,接着又趕畫虛空藏菩薩。

畫工筆畫費神費時,我很有耐心地慢慢起稿,然後細心着色。作畫時我全神貫注,忘卻了痛楚、忘卻了吐血的疲態,也許,還到了忘我的境界。

血繼續吐,手依然抖顫得很。我寫了厚厚一疊的《心經》,完成了一幅又一幅的菩薩聖像,想不到業力竟在血與墨之間,慢慢轉化出一條生路。完成虛空藏菩薩畫像後,我的病情出現了轉機。

在那段與病同在的日子,我尋求佛菩薩的庇佑。我向佛菩薩許願,只要不死,我會將餘生奉獻給大眾。

我的心願佛菩薩聽到了,直到今日,我還有機會服務大眾。

法師心燈:

無論事情有多壞,在我來看,都是好的。替我診病的一位中醫常說很佩服我,因為無論多不舒服,我一定跟他說:「我很好!」然後才說,我只是有甚麼甚麼地方不妥。「你明明就是很不舒服啊!」可是我確實覺得自己已經很好了!

當我們覺得自己很好的時候,還有哪一個人可以令你不好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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